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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渔船 洞庭湖码头

2024-01-17 01:24 来源:网络 点击:

洞庭湖渔船 洞庭湖码头

“洞庭船家札记”之七——

野码头 家码头

□ 查建中

城陵矶港

在洞庭湖区和湖南内河水域,基本上没有专供帆船靠泊的码头。新中国成立后,在湖南内河航运界的全部运力分为两大块:一块是湖南省航运局(简称湘航)的国营水运企业,一块是以县为单位的各地集体所有制的帆运社。湘航是湖南航运界名副其实的大哥大,清一色大马力拖轮和大吨位的驳船,还有往来于各个大港口的客轮。湘航下设长沙、湘潭、益阳、常德、岳阳等几大港口,每个港口都有专业的作业码头和趸船,是水运的正规军也是主力军。而各县的帆运社则是各自为战,承担了主力军之外拾遗补缺的零星运输任务,一般连自己的专用码头都没有。比如岳阳,从韩家湾码头沿岸线下行直到岳阳楼客运码头,只有南岳坡码头属于岳阳帆运社。连趸船都没有,所有船只停靠都是船头对岸一艘挨一艘挤着码头靠泊。到枯水季节只能锚泊在深水区依靠划子渡人上下。我到帆运社轮船上工作时,南岳坡依然没有趸船,只能停靠在锚泊的驳船边借助他们的划子上岸。那时看着长航、湘航码头上硕大的趸船真有说不出的羡慕。那时候帆运社的帆船甚至包括我们已经达到湘航级的拖轮和驳船都没有自己家的专用码头,就像一群无家的野狗在各个野码头觅食。

早年南洞庭的一处野码头

野码头在洞庭湖区域突兀地大量出现源于岳阳造纸厂的投产。1967年,岳阳造纸厂正式投产并出纸,而该厂生产纸张的原料中需要大量的芦苇。用芦苇浆造纸是留美博士杨裕明先生发明的。1916年,杨裕明先生首次创造出用芦苇制浆造纸,到三十年代已经普遍推广。工艺和产品也不断地完善。但是真正把这种制浆法大规模用于现代化大型企业中应该始于岳阳造纸厂。

在洞庭湖数百万亩滩涂上生长的一种野草,因为成为造纸原料而突然身价百倍。湖区各县相继成立湖洲管理局,下辖芦苇场对滩涂、芦苇进行管理,使芦苇的生产、经营、销售以及种植技术的研究发展一步步迈入科学化、规范化的阶段。同时,芦苇也为湖区各县的财政带来可观的收入。如,西洞庭湖区的沅江市,芦苇一度成为县里的支柱产业之一。

每年到了芦苇收割季节,空旷的湖洲开始进入繁荣期。无数人涌进湖洲,割苇、打捆、码垛、装船,加上做小买卖的、纸厂收购芦苇的采购员、驾船的船员等等。人们在这里洒下汗水,构筑生活的梦想。一根根芦苇杆在日起日落中闪耀着金色的光泽,把人间万物的春华秋实凝结在细长的身躯上,一起一落便是一个生命的轮回。荒凉的湖滩蜕变为演绎人生的大舞台,生命的卑微和高贵都在这里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湖洲临水的岸边就是装载芦苇的码头。每年冬天,湖洲上像这样的野码头多达数百个。比较著名的有岳阳县三港子进去数公里处的简易闸码头。这里有一条南北向的废弃长堤,一眼望不到头,沿堤都是最好装载芦苇的野码头。这条长堤是当年沅江市围湖造田留下的遗迹。我对那里最深的印象是大堤两侧有无数肥硕的青蛙可以捕捉。沅江市鹿湖芦苇场也有一座很大的野码头,就在场部前面临水的洲岸边。这里临水一线都是陡岸深水,有三至五公里长,可以同时容纳数十对船舶受载。鹿湖芦苇场年产芦苇达三到四万吨,号称第一大苇场。一到冬季,这里就是车拉人扛,牛哞笛响,人声鼎沸。还有各大纸厂争夺货源的暗战也是手段尽出,不动声色中亦是刀光剑影。岳阳的飘尾、老港、君山、大湾,沅江的鹿湖、东南湖、万子湖等等芦苇场都有自己的野码头,为各县帆船运输社提供了大显身手的场地。

岳阳帆运社因为率先拥有轮驳运输而占得先机,在芦苇运输早期很是赚了一笔。当时机帆船已经开始普及,但是机帆船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它的舵舱是在船尾。芦苇装上船满载后有七八米甚至十来米高,舵舱在后面是无法操纵船舶的。船家人的智慧无穷,沅江人在舵舱顶上搭起一个高高的铁架,在铁架上安装舵轮。然后用绳索把上下舵轮联结同步运转,一下子解决视线被苇垛遮挡的问题。虽然这种方法不能解决风吹雨淋的问题,但是依然很快在机帆船运输中流行起来。毕竟赚钱很重要。机帆船运苇还有一大优势,因为船体不大可以进入小港小汊直抵湖洲苇地受载,免去了用小船把苇捆驳运到干流区转载的麻烦,还少了一笔转驳的费用,货主方也高兴。

机帆船的异军突起使岳阳帆运社的轮驳运输失去优势,于是社领导把目标转向远程运输。我当水手的第一个航次就是装运天津造纸厂的芦苇到武昌的徐家棚码头,那也不是个正规码头,是火车轮渡码头改建的,驳船顶着岸边通过高高的跳板卸载。我调到轮船上后依然经常拖着装载芦苇的驳船到汉阳纸厂或徐家棚码头。最远到达江苏镇江纸厂卸载。第一次远航镇江时,整个帆运社没有一位驾驶员走过这段航道,只好从武汉高薪聘请一位领航员,俗称“领江”。那位引航员也确实水平高,从武汉到镇江的航道中每一座沙洲以及沉船、暗礁、回流、矶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每一个航标,什么接岸标、过河标、分航标、电缆标统统记得。船队安全到达镇江纸厂码头时,船长感慨道:“这钱花得不冤。”

从第二个航次起我们就没有请引航员了。因为神通广大的船长不知从哪里弄到一本长江中下游航道图,这可是属于保密的国家战略资料。我还借来用钢笔手绘了一本,也不知是不是属于盗窃国家机密行为。后来转行当轮机员,将那手绘本送给学驾驶的同事了。

跑镇江的日子,不当班时还是十分惬意的。白天坐在船头,耳闻机声隆隆,任江风拂面。有山重水复汽笛互答,有岸形转换城乡移景。胸中激荡,正有“万里长江任我闲庭信步”的豪迈升起,猛然驾驶台内传来一声呵斥:“又在那里发么子呆,快到厨房里给我打一瓶开水上来。没看到老子茶杯里没水了。”“好咧。”满腔豪迈烟消云散,化作屁颠屁颠拎着一只空热水瓶往楼下跑去。

沅江帆运社依靠机帆船的运输优势,不仅垄断了沅江纸厂的芦苇运输业务,还依靠资源产地优势抢走部分岳阳纸厂芦苇运输业务。岳阳纸厂的岸线从莲花塘到岳阳电厂煤灰池,除了一码头是缆车运输码头,其他的十几个卸载码头也都是野码头的格局。倒是沅江纸厂的码头是一座现代化程度较高的码头。

进入新世纪,国家的交通运输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公路和铁路运输的高速发展,使水运在运输这一块分割的蛋糕日益萎缩。水运船舶也出现巨大变化,随着机动性更高、载重量更大、抗风浪能力更强的自航驳兴起,拖轮和驳船开始逐步隐入历史之中渐行渐远。更不用提帆船和机帆船,那些船似乎已经被岁月的风尘淹没,成为人们口中的“古董”。

国家开始富裕起来后,环境保护的理念日盛。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日益成为全民共识时,造纸行业的芦苇化学制浆法因黑液污染严重也终于走到了尽头。进入央企行列的岳阳林纸集团(原岳阳造纸厂)率先停止使用芦苇制浆,随后以芦苇为主要原料的沅江造纸厂宣布停产。还有许多小型造纸厂相继停产。上百万吨的芦苇突然失去市场,伴随而来的是湖洲上的野码头们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以岳阳港为代表的一批传统意义上的家码头因水位变化和运输船舶的发展也被淘汰。岳阳港变身为港口公园,成为市民热衷的打卡景点。不过在岳阳市的下游,一座现代化的集装箱码头在临港新区崛起。

水运并未消亡,而是在涅槃中重生。野码头越来越少,而家码头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