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序网 > 杂谈 > 正文

​面对面 | “阮痴”冯满天:传民乐,我在等“专人”

2024-06-23 09:06 来源:网络 点击:

面对面 | “阮痴”冯满天:传民乐,我在等“专人”

手持中阮,拨弹如风,真实洒脱,他是乐迷口中的“摇滚老炮”;弹阮五十余载,推广民乐成为“中国音乐文化名片”;爱阮制阮,为找回“竹林七贤”阮咸弹奏的音色,化身“中国传统文化的修复师”……身上有多枚标签的著名中阮演奏家冯满天来南京演出之余,还造访南博,寻访阮咸踪迹。专访中,他告诉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还有三个月就要退休,“以后都是自己的时间。我要找到‘闲’的生命状态,写成音乐,里面有很美的东西。”

来“二胡之乡”炸场

“奇葩”分享治愈观众

近日,在南京举行的2022中国江苏二胡之乡民族音乐盛典活动,齐聚风格多元的民乐大家。开幕式演出上,冯满天和唢呐演奏家牛建党登台,合作表演了一曲充满西北风情、豪情满怀的《信天游随想》。冯满天边弹边唱边诉说衷肠,将秦川八百里的风土,将千百年时光的流淌,付诸于琴弦之上,令人震撼。

2022中国江苏二胡之乡民族音乐盛典开幕式表演 方锦森 摄

上一次听冯满天弹奏《信天游》,还是在2014年央视《出彩中国人》的舞台上。他先后呈现了《花房姑娘》、《你的眼神》等曲目,中阮弹唱摇滚惊艳四座。扬子晚报记者参与投票,见证其凭借一曲《乡愁四韵》夺冠,把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民族乐器阮请出“深闺”,不仅让大众感受到阮的音乐魅力,更让民族音乐的形象在大众视野里鲜活起来。

以阮觅知音,冯满天和乐队创排的“山下山上”音乐会,以先锋的姿态开启民乐实验。上半场“山下”,观众可以聆听《酒狂》《戏鹿》《将进酒》《乌苏里船歌》《信天游》等经典曲目的创新演绎,用音乐讲述人生的喜怒哀乐;下半场“山上”,则是没有乐谱的即兴演出,开启人类与宇宙和自然间的对话。这台演出在国家大剧院演出过,这两年受到疫情的影响,也尝试线上。冯满天认为,山下,人在谷里,为俗;山上,有人,为仙。亦俗亦仙,即兴演出带来触及内心与灵魂的听觉体验。他告诉记者,“我是在山上山下游走的人,山上人太少,我想把人往山上带。”

台上乐队面前没有乐谱,座下观众手中没有曲目;甚至被告知,音乐靠想象……这次来宁,冯满天还在南大做了题为《寻找消失的声音——阮咸重生史》的讲座,一场“离谱”的分享会,竟让大家不知不觉沉浸其中。这位古风十足的行吟诗人闭眼弹奏、吟诵古诗,如同开“盲盒”。“我脑子里从来不想音乐,弹琴的时候,我不知道下一个音是什么。”

2022中国江苏二胡之乡民族音乐盛典开幕式表演 方锦森 摄

这是一场说不清、记不住、忘不了的“无定义音乐会”。“谱子是参考,不重要。别让音乐的结构和技巧骗了你们,音乐就在你们心中”,闭上眼睛聆听,即便听睡着了,也很治愈。

复原古阮“钻”古画

这辈子脑子里就这事儿

追寻脑海里建构的音乐形象,“阮痴老冯”经常一弹就忘记时间。在他看来,音乐是一场凝神静气的修行。他问记者,“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病态?”“病”得不轻。“为这事儿,为弄好点儿,就只能做这事儿。这辈子脑子里就这事儿。”

民族乐器“阮咸”,也称作“阮”,其名取自竹林七贤之一、西晋音乐家阮咸。宋太宗将四根弦的阮咸改为“五弦阮”,此后简称为“阮”。元朝戏曲兴盛,阮演变成月琴为戏曲伴奏,并流传至今。原来的旧式阮进入明清之后逐渐失传。从上世纪50年代乐队中中音声部伴奏乐器,到冯满天历经十余年研制隐孔中阮,再到如今复制唐代阮咸,这件古老的乐器不曾停下创新的脚步。

溯源阮的历史,冯满天如数家珍。他说,阮在汉代完成改造定型,也叫“汉琵琶”。公元前115年,乌孙公主和亲前,汉武帝命人制作一把可以在马背上演奏的乐器,圆形直项,这是阮的雏形。昭君出塞时所抱的“琵琶”,《晋书》写阮咸“妙解音律,善弹琵琶”的“琵琶”,都是指圆形的阮。

“掩抑复凄清,非琴不是筝。还弹乐府曲,别占阮家名。古调何人识,初闻满座惊。”以写音乐而著称的诗人白居易曾写就《和令狐仆射小饮听阮咸》,细腻描绘阮独特悦耳的声音,也是老冯心中所爱。为了弹奏出白居易诗中的那种声音,冯满天翻书查资料、拆琴观察、拜访制琴师傅,琢磨多年,以四十多把失败品为代价,几乎花光家里的积蓄,也得了“阮痴”的名号。为了攒钱做琴,他还四处走穴弹唱,最多的时候一天跑六个场子,把嗓子都唱坏了。

参考日本正仓院收藏的唐嵌螺钿紫檀阮,2009年,他终于制作出一把“仿唐隐孔中阮”,找回古阮音色和音量。印象最深的是,四弦的低音一直出不来,整整找了三年,偶遇朱弦的传人,把金子磨成粉倒入水中,再用几千根丝蘸水搓成一根金弦。“一根弦6000块钱。现在改为银制,不用那么贵,几百块就可以。”琴的余音可达24秒,实现余音绕梁。

“钱就是干这个用的,我对好吃的没什么兴趣,穿衣服也没什么要求。”冯满天爱看古画,钻进博物馆里探宝。来到南京,他也专门去南博看“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邂逅阮咸,追慕魏晋文化。“我能获取营养,浸泡完了出的东西不一样。每天看几个小时宋元的画,仿佛闭着眼睛,你就是画里面的小人,到处走,那是一个鲜活的空间,信息量非常大。有了这个生命记忆,在三维世界再分享给大家。”最近在《诗画中国》中,他与演员吴京安合作,带着复原的唐代阮咸登上央视,用音乐和吟诵复原现藏于故宫的南宋书画作品《竹林拨阮图》,阮声、风声、水声仿佛在笔墨之间流淌。

从玩摇滚到啃古籍

正在酝酿“闲”系列音乐

出身音乐世家,4岁始跟随俄罗斯著名小提琴家巴赫耶夫学习小提琴,带给他穿黑皮鞋和白衬衣拉琴的仪式感,六岁师承父亲一代月琴宗师冯少先,打下民乐的童子功。1978年,15岁的冯满天考入中央民族乐团后任乐团中阮席兼独奏至今,精通众多民族弹拨乐器。谁能想象,冯满天以前也是玩乐队“疯”过的。

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他迷上了摇滚。1982年买了吉他,1985年,成为“白天使”乐队的灵魂主唱,成员里有后来的制作人和出品人、崔健乐队的贝斯手、“唐朝乐队”成员等等。“那时候,我头发比你长,这是一种生命状态和表达方式,但我现在感受不同了,愤怒只是一种宣泄,就跟一棵树一样,感知风来了,冷了会掉叶子。”常年练琴,手有不舒服的时候,会捏块黑色陨石,缓解不适感。“现在我更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进入一种更为舒服的状态。”

早已不关注乐坛风云,但摇滚的豪情也会在民乐里冒头,形成复调。玩摇滚让他获得灵感,用阮来弹奏摇滚乐、爵士乐,并与其他艺术形式结合。2019年,冯满天组建“满天乐队”,找寻真正属于本民族的文化内核。作曲家瞿小松说,你大脑里刚闪现“文人音乐”四字,冯满天已经到了蓝调,到了乡村摇滚,到了重金属。冷不丁,喊一粗嗓,来一东北大秧歌,来去自如。

如何让阮被年轻人喜欢,从民族走向世界?初中毕业的冯满天靠自学,自考进入哈尔滨师范大学,执拗地从传统文化中找寻答案。一本书一本书地啃,《乐记》对两千多年来中国古典音乐的发展有着深刻影响,这也是他反复研读的一本书。“太难理解,就借助《说文解字》等古籍,比如理解‘乐’字,就从魏碑、行书、草书里看变化与不同。”他还购买大量古画的高清扫描版本,研究绘画承载的气韵和态度,“其中有古人的生命状态,呼吸和思维。”

以“传统文化修复者”的身份标签推广民族文化,冯满天不仅参加电视节目录制,还发起公益讲堂“消失的声音”与为中国视障人群设立的“黑光计划”。“找到阮咸演奏的精神气质,重新把这个态度找回来,这是对中华文化的修复。其实不光我在修复,大家都在修复中华文化。在修复的过程中,要找到中华民族的思想精髓。找到中国特有的表达方式,别都是重口味的麻辣烫。”

当下也有不少孩子在学习弹奏较为小众的阮,但冯满天遗憾自己没有徒弟,他寄望年轻人多在文化里“熏”。“学习技术的同时,要有哲学和文学思考。我希望,以后传统文化在高校里面也拥有自己的传承系统,包括绘画、音乐等等。”

“马上要退休,我就闲了。有更多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得更纯粹。《乐记》说,唯乐不可以为伪,做音乐必须道法自然。” 他也对记者表示,正在酝酿“闲”系列音乐,找到“闲适”的生命状态,当下人们生活和工作节奏太快了,“闲”反而变得很珍贵。

快问快答

Z=张楠 F=冯满天

Z 你曾说上节目是为了宣传民乐,预期目标达成了吗?

F 能让大家知道这个乐器,现在觉得我那个愿望可能会有点高,但我适当往回收。这个要随缘。最重要的是,传统文化的普及和传播。

现在我遇到了困难。真正想表达古典文化的淡雅,但大家缺乏对信息的捕捉。我看了宋画之后弹了一首曲子,观众没有沉浸式体验,甚至不知所措。我觉得“化”,需要一个过程找回中国人文化DNA,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从小的潜移默化。

音乐是一个人文项目。我经常会去公园里看老头弹琴,虽然弹的是流行歌或者小调,还有小时候去同学家,饭桌边上就挂把二胡或者琵琶,高兴了就来两下,这就是人文,不是专业。这块土地上诞生了这么伟大的二十四节气,文化自信,不是让专业的人来,而是整体民族的文化认同。

Z 儿子也学琴吗?

F 他弹钢琴,阮弹的一般。他主要是“熏”,愿意学就学。

Z 你现在带徒弟吗?

F 很多管我叫师父的孩子,但没有一个弹琴的,我想教他们。后来我才知道,教徒弟是“传”,里面有个“专”,我非常想找一个传承人,但得是“专人”。我在等着,这找不来,也求不来。

Z 最近在读什么书?

F 最近还在读《乐记》,我可能要读一辈子。还有《中国音乐美学》,也读荣格。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