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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法门中学

2024-10-27 13:57 来源:网络 点击:

难忘法门中学

有人说:越是小时候的事情记忆越清晰。懵懂之时有什么事情可记忆呢?捉蝶看鸟,玩泥巴偷桃就是个乐趣罢了。经世难忘的事情是睁眼看世界的中学时代,我们青涩的十五六岁时候。

十五六岁的年纪,脱离了懵懂,也不轻易相信大人的说教,充满了了解世界的渴望。清澈的眼眸里是热切和一丝疯狂。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文化大革命的中国,一个视觉影像丰富的世界。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是不是幸运很难说。只能说个体的人在社会的大潮中,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片树叶,除过随波逐流,没有选择。只是随机跃上峰顶陷入谷底,机缘巧合实在是玄妙无比的事情。作家柳青曾经说过:人生的路是漫长的,关键时段很短暂,特别是人年轻的时候,关键就在几步。

1973年初春,我背着被褥走进了法门中学。它在法门塔的东边,红砖围墙铁皮大门。碎砖铺就的大路转一个慢弯就和法门塔前的大路连接起来,就可以走到法门街道去。正对校门的是个土壕,靠近碎砖路边有一个废弃的石灰窑,对面几十米的距离就是法门街道机关单位的后院墙。

连同行李带进法门中学的是我的入学通知书。带着入学通知书上学是第一次。此前的上学就是和伙伴们结伴去学校报到就行了。入学通知书是族中姑姑拿给我的,她在黄堆学校担任民办教师,在北堡村的北场上迎见我,没有当即接过入学通知书,我的肩头挑着柴担,正从石沟割柴回来。回到没有院墙的家里,我先接过妹妹端过来的一碗凉水,十几个小时没有喝一口水,它的甘甜入喉无法用语言描述。擦了擦汗湿的手,接过了法门中学发出的入学通知书。素色的书笺,通知我去法门中学高一一班报到,学号14.

和姑姑的交流中了解到,黄堆大队有4个考中,他们是:老堡队的李会会;房家沟南队的房宗贤;岳家队的陈明侠;北堡队的我。三十几个学生的初中毕业班,只考中不到十个学生,录取率有点太低了。因素有几个方面,一是74级初升高是考试录取,是文革近十年第一次用考试的方式录取学生。二是自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学校就是个孩子们集中玩耍的地方,纪律松弛,学习散漫,教师以民办教师为主,大气候下既没有一个安静的书桌,也没有为人师表的倾力教授者。学生的学习成绩普遍很差。

漫长的社会前进曲线在1972年有一个凸起的变化,尽管它很快就被拉平。平缓的河流腾起一朵浪花,也可折射出明亮的太阳光线。被这抹光线照亮的一切是多么的幸运,可遇而不可求。时也运也?

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周恩来总理主持全面工作,首先关注国家的教育系统问题。实际上由“红卫兵”运动给教育带来的损害,引起全体领导层的注意,回归教育本职培养知识人才是当务之急。可是,教育要革命,学制要缩短的政策在执行过程中弊病丛生,工农兵大学生是推荐上学,最差的才读完小学,高中毕业的很少。有人戏称清华、北大应该称清华中学、北京初中。邓小平出任国务院第一副总理,出马伊始就开始进行全面整顿,教育首当其冲。记得老师讲话风格的变化是非常突然的:教育要整顿,学生就要学习好。就是要讲师道尊严,你不尊敬老师,凭什么给你好好教?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是千年古训!首先是学而不厌,其次才是诲人不倦啊!很清晰的记得,这是韩定西老师讲的,他是位公办老师,五十多岁胖胖的身材,胖圆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在他的目光下调皮捣蛋学生的小伎俩几无遁形。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农村学制是小学五年,初中两年,开学在秋季。自由散漫的学习生活自1972年结束。矫枉过正之下黄堆学校开始了晚自习。没有照明设施的教室是孩子们的一盏盏煤油灯照出亮光,墨水都能冻住的时候,铁皮盒里装些玉米芯等耐烧的东西,权当暖手的小火炉。晚自习是自由选择,老师没有要求,也不布置作业,就只有有兴趣的同学参加。多少个冬夜我只身一人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当时的结果显而易见,参加晚自习的同学有几个成了法门高中的同学,上务子的屈西军、屈宏乐就是晚自习后,在出校门的时候还讨论习题的初中同学。

1973年的法门高中学校面积不大,进校门有一个不大的平场,后面是三栋庵间房(姑且这样称呼,既不是关中农村的偏厦,也不是硬山式大房,人字屋顶,山墙有出檐护墙。)砖木结构,土红色机制瓦盖顶,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正对校门的三间是隔出来的小会议室。进学校的大路在办公区前分为两条路,分别绕过办公区直通后面的大操场,西路的路西从南往北三排教室,两个教室一栋共有六个教室,是教学区。东路的路东从南往北三排宿舍,两个宿舍一栋共有六个宿舍,是生活区。布置中心对称中规中矩。操场在三个功能区的后面,大概有一个足球场大小。操场的两端是更重要的功能区,东边一栋独立的建筑是食堂,前檐搭建了突出的石棉瓦遮雨棚,棚下支一口一米五口径的大铁锅,是给学生打饭用的。靠最西边围墙处是厕所,是个有蹲坑的旱厕,蹲位有遮雨棚。有人戏称学校后面是“进出口公司”,常年“营业”。

法门中学给北山畔来的孩子有不少惊喜,教学设施在当时算先进。特别是教室里的日光灯,简直是和日光一样明亮。虽然乡下通了电,电压低灯光昏黄还时常停电,点起煤油灯照度更低,为了看清字迹难免靠近灯火,头发常常被烧焦。法门中学教室神奇的是晚上,有些日光灯滋滋作响就是不亮,这时就有一个高二的学生来到教室,伸手在灯架上一捣鼓,灯亮了。每次都是这样简单快捷,引起我的好奇,留意他手里的神奇物件,原来是一截带塑料皮的电线,露出两端铜线,谜底如此简单。

人的最基本需求是:衣食住行,在何时何地都一样。进入法门中学最先接触的住和吃。报到之后交完学杂费,被告知去宿舍自行安排住宿,这遇到了小小麻烦。我离学校远,又是最后报到,宿舍里是架子床的通铺,宿舍已经住满。给我留的铺位仅一尺宽,临铺的孩子家境好,他铺出了一米宽的铺位,上铺狗皮褥子,堪称豪华。见我要在旁边铺床,声色俱厉警告不许占据他的铺位。铺位拥挤,旁边的一位同学也只占窄窄的铺位。几次和狗皮褥子的主人商量无果,倒引来了其他同学看热闹。俗话说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看来安安静静是处理不好这个事情。我总不能在宿舍站一宿,思考掂量再三,我在进法门中学几个小时后就去找老师,也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老师。是政教室的杨老师,清清瘦瘦高个子,偏分头的发型很有风度。他听罢我的述说立即赶往高一一班的男生宿舍,对狗皮褥子的主人训斥一番:这是学校的宿舍,容不得你说三道四,一人就50厘米,你超出的褥子卷起来,马上!并指定他认识的一个学生临时维持宿舍的住宿秩序。这个学生名叫白宗明,后来知道他是庄白村人亦属北乡人,却没有北山畔孩子在生地方的拘谨胆小型像,他一时权在手就把令来行。大个子的他从上铺跳下来,立马要狗皮褥子卷窄,并拿手轧量几个人铺位的宽窄,等量等距划出各人的界线。看我铺好床铺才翻身爬上自己的铺位。后来更知道白宗明同学的父亲是在教育系统上班的人,他出生在干部家庭,耳濡目染,经多见广素质自然在我们之上。

再说吃饭。到校的二天早饭开了集体吃饭的头。早读后有两节课,完了时间大概在9点钟,就去食堂吃饭。和农村农民的饭点相同,家在法门街道附近的同学是走读生就回家吃饭去了。住宿的学生以班为单位排队去操场,手拿碗筷依次转到大铁锅跟前,做饭的大师傅杨手一勺倒在学生的饭碗里,打饭就快捷利落结束,当然,前提是你给前面收饭票的人已交过相应的饭票。学生的伙食非常简单,早饭稀玉米粥,午饭汤面片稍稠,这顿主食是一天的重点,三两饭票装满一大号搪瓷碗,有几片水煮白菜或者罗卜,盐味足够没有调醋,是照顾到有些学生不喜欢醋的酸味。更大的考虑可能是减小伙食的成本,每个学生一月的伙食费是1.5元,日均5分钱。主要的调味品在宿舍里,每个住宿生在自己的床位墙上或者木柱上,都挂着干粮袋,装着星期天从家里背来的蒸馍或者烙馍,同时带来的是一罐头瓶油泼辣子,“辣子头等菜”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一筷头辣椒染红了白面绿菜,几点油花漂浮在碗中,怎一个香字了得。困难年代自带的食物和调味品,丰俭由己。也是联系淳朴孩子们之间的感情纽带,有些孩子家境不好,罐头瓶里是水拌的辣面,甚至就没有改善味道的辣椒。1974年的法门中学没有餐厅更没有饭桌,大多数男同学打上饭就站在食堂前的空地上吃。女同学却出自于矜持和羞怯,全回宿舍吃饭。去宿舍吃饭的同学互相谦让各自的辣椒油,有些家庭条件好的同学会大方的拿出自带的风味小菜,让大家吃。特别是星期五,六,有剩余调味品的请同学吃自己的“大户”。那可是生活困难的年月,1972年扶风北乡农村夏收减产,秋粮绝收,有好多家庭三顿饭改成两顿饭。学生宿舍里食物袋就挂在墙壁上,要维持六天的食物补充,大多数学生是半饥饿状态,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排队等打饭的时候饥肠漉漉,有时呈低血糖状态。自律和本性始终维持着大家的底线,没有发生过一起偷盗事件。

饭票是怎么回事呢?饭票是学生从家里背来面粉和玉米糁子,交到学生食堂,换得等值纸票,打饭时就是凭证。为了统一管理,学生食堂并不接收豆类及其他原粮谷物。小麦面粉和玉米糁子是当时加工谷物的精品,我们在法门中学的走读生,实际上享受着家庭的特殊待遇,每个星期天就是家庭准备精品粮食的时候。考验着家庭主妇的居家智慧和学生内心压力。因为当时农家的粮食普遍不够吃,还有一部分口粮保管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名曰:战备粮。动用要经过一定的程序。

清晰的记得,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兴冲冲地步行20里路回到家中。却看到母亲愁云满面,面对空空如也的面罐,怎么让我星期天的下午,带上干粮和要交到学生灶的面粉去法门中学,是第一个难题,家里其他人的吃食倒在其次。在生产队的仓库门前,生产队长召集来了副队长、贫协委员、两个保管员(库房是双锁两个保管员)商量我家战备口粮的解封。考虑我是当年黄堆北堡唯一考入法门中学的孩子,给称了60斤麦子。星期天的暮色中,我赶往法门中学。沉重的心情超过了肩头的重物。一位路过的骑车人捎我一程,他是县毛巾厂上班的李天俊,和我家住对门。黄堆到法门一路下坡,风声嗖嗖,他的告诫清晰入耳:一家人忍饥挨饿送你读书,自己要努力啊。俭省每一分钱,穷家不易。

法门中学的74级只招生两个班,文革中的第一次升学考试筛选掉了一部分人,宁缺勿滥的要求让教室空了一个。考试入学就这一级,73级是推荐入学,75级是推荐入学都招满了三个班。

教育系统的整顿给学校全新的精神面貌,也给教师极大的动力。学生比较整齐划一的学习成绩,教和学配合默契,教师得心应手,学生心领神会。知识的海洋第一次在我们的面前展开,如春风拂面,如久旱逢甘霖,读书如饥似渴。早读晚自习自觉自愿,老师晚上督促关灯,撵学生离开教室的事情,常常发生。三天一小考,一星期一大考成了习惯。课堂地提问,课间地追询,让师生亦师亦友。课间休息时,最常见的是趣味相投的几个同学聚集在一起,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大声争执,有时过分义气用事,只见三五几个直奔老师的宿舍兼办公室,让老师定夺。凡是发生这种情况,不是个人利益的争执,定是几位尖子生的学术博弈。为了取得真实可靠的学习成绩,考试时一人一桌,相邻的同学用不同的试卷,谓之:AB卷。

给74级配备的老师水准超一流。教俄语的是哈工大毕业的刘家瑞老师,名校出身。他身材高瘦脸色黑黄,嘴唇薄,他发出的俄语卷舌音很有水平,除过俄语课代表没有几个同学能准确模仿。平头黑发,如果留一撇胡子,活脱脱版画里的鲁迅形象。的确,刘家瑞老师要求学生非常严厉,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高一一班的班主任身份,使他对学生的品行教育特别重视,勤奋努力,守诺诚信是对我们的基本要求。平等对待每一位学生是他的信条。任何投机取巧,表里不一,夸夸其谈,言而无信,即使是些许小苗头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从不放过教育的机会。对巧言令色之徒,他声色俱厉地喊道:看着我的眼睛。世界观形成的年龄段,遇见这样的严师,不能不说是庆幸。当年佛系的老师也不少,何况教育整顿刚开始一年有余。第二年,锋芒毕露的刘家瑞老师就离开了班主任的岗位。给我们担任班主任的一年里,很少看见他的笑脸。只有一个特殊的时间,刘家瑞老师完全换了个人。就是他妻子来校的时候,他妻子也是个教师,一同支援西北建设来到扶风县,分在不同的学校。这位妻子个子高身体发福,面容和善。和他一胖一瘦对比明显。在这个时候他就是一个小男人形象,搬东西拿什物,勤快干练,笑口常开,平时板直的腰背好像也有点驼。老师的小居室炊烟袅袅,灯光祥和,生活的烟火气散溢出了门窗,也还原了老师的本色。原来,他也是个和气的人啊。

同样身材消瘦的老师是吕尊儒。本县召公人,教育世家,妻子在家务农,属于“一头沉”的家庭。吕老师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是初春季节,头戴灰色鸭舌呢帽,黑色中山装,脖子围一条银灰色长围巾,长长的两端分别吊在胸前后背,仪式感很强。他眼睛不大,目光深邃,高鼻梁尖小巴,脸颊瘦削,刮过的脸颊有大片的青色胡茬,留须的话定是个美髯公。和第一任语文老师杨宜汉不同,杨宜汉老师大步走进教室,给学生答礼之后,潇洒地转身,在黑板上板书“杨宜汉”三个草书大字。然后说“我叫杨宜汉,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以后叫我杨老师,也可以叫我老杨。现在讲第一课。”

吕尊儒老师踱步走上讲台,放下课本,抬眼扫视台下的学生几遍,是几遍,因为他不作声地扫视了好一会儿,就这样两眼对视48双眼睛,我想有不少同学在深洞一样的眼神下,掉转了视向,或者低下了头。起码大部分女同学会羞怯地低下头。可以肯定的是卢芝芳同学敢于和老师对视。静默地几分钟过后。吕老师打开了学生花名册,两手扶撑着讲台课桌的两端,念一个名字站起一个同学,他要端详一下,像是要记住该同学的特点和模样。大约十分钟之后,吕老师正式地站直了身子,开口讲课。“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不是第一任语文老师,你们的语文课学了七年多,什么叫语文?”语文课上求证定义概念,突兀而新鲜。没有人举手回答,冷场了。在连问三遍仍没有同学应答之后,吕尊儒老师点名第一排学生“吴有生,你知道吗?知道请回答,”看来吕老师点花名册仔细端详有成效,很短时间就记住了这个同学的名字。

“不知道。”

“请坐。”

“所谓语文课就是语言和文学的组合。语言是有声的文学,文学是有形的语言。汉字比拼读的西语系最大优势,在于形声、状貌和会意...........。”“良宵一刻值千金。这就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冬去春还在,人来鸟不惊。字中有画,怎么一个美字了得................”。什么叫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什么叫口吐芬芳,兰香馨脾。一堂语文课在下课铃声中戛然而止,吕尊儒老师给站起来的同学们鞠躬回礼,他的身后是掌声送行。

教师这个职业,被人们形容为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圣贤所为,执业者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的义士。所以乡土文化中就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杜鹃啼血老夫泪更是将老师教化学子,殚精竭虑的心意表征化。

法门中学的老师个个精英。毕业于西工大的王润虎老师给74级教授物理课。他也是个瘦高个,戴高度近视眼镜,他的语言和板书仅局限于物理课专业,课余和学生交流很少,课外的话题有时会引起他脸红,一付羞怯的大哥哥模样。同样戴高度近视眼镜的化学老师高怀信,本县天度人。很年轻应该是毕业不久。乐于和学生打成一片,课间休息时间和学生们站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聊天,间或仰天大笑。和他亲近的化学课代表郑忠恕会拍着他的肩头说话。

数学老师梁维,40岁左右年纪,亮眼高鼻,同样黑瘦,不苟言笑,专业精深,是扶风县数学教研组的人。一次听见他用数学知识和人开玩笑。在大小考期间,我课间回宿舍拿东西,偶然听见他和一位老师谈论我“这个李宝良看起来不笨,怎么数学就学不好呢?”微风传来余音,如雷贯耳。细想自己的差距在哪里?对照梁维老师的要求:课前预习,标记难点,跟着老师的讲课节奏和思维,环环相扣。终于在一次针对性很强的大考中,我拿回了面子。看起来偏科的原因在于形像思维发达,联想很丰富。在讲究逻辑思维的数理科就掉链子。说出来有些不敬,我在春季学生运动会上,对梁维老师有一句不恭之词。2021年过85岁大寿的梁维老师看起来气色不错,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篇文字,请不要见怪。为了鼓舞全班同学参加校办春季田径运动会,身为高一一班班长的我参加长跑(是8000米或者10000米),班里的女生站在旁边呐喊加油,梁维老师是高一二班的班主任,和高一一班有竞争关系。他也站在人群中,我经过的时候,听见梁维老师喊“李宝良在女同学跟前就跑快了。”疲惫交加时听此言语,恼羞成怒,我立即回怼“你也年轻过。”这话现在没毛病,当时在尊敬的梁维老师跟前就是大不敬。大度的老师没有和我计较,却鼓舞了我骄傲轻狂的心性,终酿大错。这是后话。学生身上萌发的次芽,老师立即抹去善莫大焉,等斜枝已成,再削去非刀斧砍伐不可。斜枝越粗伤痕越大。

老师中身体壮硕者非冯兆林莫属,食物短缺的年代,教师学生瘦者如林,壮硕者曲指可数,内里缘由不可细知。他不高的身材,挺胸腆肚,圆脸高额,眉目清秀,嘴巴鼓突,大背头发梳得水光溜滑。时常穿一件中式罩衫整洁而干练。有特色的是他声音洪亮,三腔共鸣能力非同一般,是教师职业的天生之才。没有听过他的授课,领教他声若洪钟、思维慎密、辩驳有力的演说,是在学校的小会议室里。在哪里进行的是我的作品讨论会。这说来话长。

学校组织文艺汇演,要求各班学生自编自演,小品、快板、相声、小戏形式不限。班里组织了三人创作组,记有法门东中街的陈书利、齐村的李丙升和我。星期六放学之后,我们三人留在教室商量:写一出小戏让较多的同学参加,彰显气氛。主意拿定就搭建出大致框架,三人分别去填词组句,说好下星期六再汇总,选优定稿。到了约定的日子,只有我勉强拿出了几页稿纸,另外两位同学没有成绩。他们鼓励了我几句就离开了教室,空荡荡的教室就留下了我面对几页稿纸。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孕育不知生养孩子难。写戏曲不比写作文,随意胡绉几句就可了事,立意、填词,情节展开、故事发展、矛盾解决、收尾。还有人物的主次分配,出场顺序等等,真是坐困愁城。这个星期六没有回家,星期天也在教室里埋头“创作”。稿纸写了撕,撕了写,后来计较稿纸的珍贵,不敢随意撕了。仅管吕尊儒老师把眉胡剧的唱腔特点,组词格式给我们讲清楚了,到自己“拿枪打仗”时才发现,“举枪瞄准”竟然如此不易。何况自己“子弹”很少。说好的自己爱好文学,喜欢写写画画,比较自负。原来也是“嘴尖皮硬腹中空”。等到星期一,只勾勒出个故事梗概,语言词句还是空白。心急火燎之间我去向吕尊儒老师求教。他听完我的申述,只是补充指导了组词规律:对仗要工整,韵脚在转韵时不能太突兀。要大众化,口语化,朗朗上口就是标准。对于我乞求他写一小段,哪怕就一组词也好,他一脸严肃断然拒绝。看我心灰意冷,他又刺激我:不是爱好文学吗?临到“攻城掠寨”却“畏敌如虎”。不是真爱就放弃吧!我没有告别扭头跨出吕尊儒老师的办公室,扬长而去。谁说的:“求人不如求自己”。

两个星期没有回家,不能再借饭票了,农家的孩子一样的穷困,谁也接济不了我很多。一个秋雨纷飞的星期天下午,我披着一角塑料纸,赤脚踏着泥泞土路回20里路外的黄堆北堡村。烟雨苍茫的原野就我一人在乡间泥泞中跋涉,前后无人。没有悲凉倒生起豪情万丈,小戏的情节浮现眼前,词如泉涌,不能记于笔端纸头,就记忆于胸。

又一个星期天之后,我将完成的眉胡小戏《猪场青春》剧本交到吕尊儒老师手中。如释重负。老师的评价很简单:我帮你填词,你就走不远。

全校五个班,就我班一个剧本。学校为这个剧本召开了评审会,全体老师参加,学生就我一个人。我通读剧本后,有三四个老师发言,意见相左。这时期教育界批判右倾思潮的风声渐起,主持会议的刘春侠老师环顾左右,无法定夺。我的班主任史克谦老师,是个敦厚佛系之人,我投去求援的目光,他垂下释迦摩尼佛智慧的眼帘。呕心沥血之作遭此轻薄,不由我怒发冲冠,但是,我是作者,不能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作声就涉嫌强卖。正在我脸一阵红一阵白时,吕尊儒老师讲话了:首先说明,学校要求师生共同创作,这个稿子是李宝良一个人创作的,我没有改过一个字。全校几百学生,十几个老师,这是唯一的一篇作品。我们老师没有一篇作品来引领学生,应该汗颜。当然包括我自己。学生的处女作,犹如出土的幼苗,需要的是悉心呵护。有不足之处指出,让他改之,帑余之处剔除之。什么不够“高大上”,情节简单,矛盾处理不够曲折。要求有点高了!和样板戏比较更是无稽之谈!扼杀一棵文艺幼苗如此容易,对得起老师的称呼吗?文学创作是艰苦的脑力劳动,李宝良同学利用几个星期天的假期,废寝忘食在校创作,借面票吃饭,背粮几十里往返,有哪个老师关心过他?吕尊儒老师慷慨激昂的演讲让老师们统一了意见,一致同意《猪场青春》参加文艺汇演。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本班同学的热情出乎我的预料。本来怕没有同学出演功亏一篑。团支部书记刘脏田主动出演男一号,张玉梅演女一号,机灵诙谐幽默的吴有生演反派一号,其他角色被有表演天赋的同学分别担任。有器乐技能的曹老师等完成了配乐、司鼓。一时间背台词,走台步,配乐预演好不热闹。同学们的表演天份大展才华,人的潜能埋藏如此之深,发挥出来能量是如此之大,实在是出人意料。汇演的下午,小操场挤满了观众,黑压压一圈。除过全校师生,法门街道的生产队社员,老少人等来了不少,得了个满堂彩。

法门中学的老师不乏奇人。老师王志熹不仅精通文理,也精通医理。他是语文老师,中等身材一副和善长者的模样,眼睛不大,讲解问题极其认真,在和他交谈时,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人人慎言笑而严肃认真。会医术的他课间给远道而来的病人看病,我们下课后,经常看到有架子车载着病人停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和蔼客气的王老师看到有病人在等他,急步赶回,远远看见他一边开门一边点头致意,倒像他怠慢了病人。

王志熹老师爱好医术,也颇有医治能力。我就有亲身体会。一段时间我肠胃不舒一直拉稀,在法门卫生院挂吊瓶吃西药没有见效。又去北桥沟看中医,一个老中医小有名气,中医有话术,或者是心理治疗的需要,他说:小病无需多虑,一方三剂保好。第三次又到他的诊所,老中医叹气:《乌梅汤》是治拉稀的验方,怎么就不起作用呢?人说病急乱投医,我是病急自上阵。看了几天《中医汤头白话解》,自认为是拉稀时间长,中气下陷,营卫失衡,脾气不足,急需补中益气温里和中。自己拿来稿纸开出中药方,去法门中药铺抓药。药铺的人看我的药方发问:谁给开的药方,升麻敢开这么大的量,不怕人头昏气憋?那时赤脚医生很多,我就胡乱应付了几句,让他看着给改改不合适的药量,抓药的人打量了我一眼说:就升麻多了,中药讲究配伍,各个医生各有绝门医术,我不能改处方,议论医生处方都犯忌讳。我给你抓齐了,你和医生去商量。终到了还是露了马脚,我要求把升麻单独包好,抓药的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付自我治疗的中药没有治好我的病,拉稀依旧。我晚饭后找到了王志熹老师,他听罢我的叙述,(没有讲自己开药方的事)沉吟片刻,随手开出了药方:乳酶生100片;食母生100片;酵母菌100片。是西药。说这些药不贵也不苦,可当临食吃,第一次每样10片。忌生冷,腰腹部,脚部要保暖。就这几毛钱的药治好了纠缠我几个月的病痛。和老师谈起治病的机理,王老师分析:苦寒涩滞的中药吃多了,打破了胃肠道的菌群平衡。纠正过来就好了。

在高中毕业前,学校为了给学生一个简单的技能,用一个月时间突击让学生学习诸如:针灸、中医、土工测量等。我参加了王志熹老师主讲的:中医针灸课。别的同学怕疼不敢在自己身上扎针,我敢。试针就在我身上试,还主动把银针自己扎在虎口穴位上,展示给大家。面对毕业即将全部回农村的现实情况,王老师给我的留言是:挥笔谱写新篇章,悉心疾志习岐黄;要有鸿鹄千里志,中华男儿当自强。看得出来,王老师知道我家境贫寒,有语文底子,希望我能从医济世。他特意讲了“岐黄”的意思。说历来文化人:出则运筹帷幄为天下良相,退则兼习岐黄作济世良医。王志熹老师是出世伯乐,可我非千里之马,辜负了他殷切之情,无以为报。听说他后来去扶风县中医院从医,遂了济世之愿。

法门中学的老师教诲终身受益,法门中学的同学之情终身难忘。

和我走的最近的是刘脏田同学。他是建和公社正和大队刘家场人。中等个子,我们在中学两年里都猛长个子,我隔星期回家,乡亲都惊呼我又长高了。两年里我从1.6米长高到1.78米。成了大个子,赶上班里的高西林、白宗明、权新明等同学。刘脏田就没有怎么长,初进校的大个子,由于没有发力成长就停留在“中游”状态。可他高鼻大眼,五官端正轮廓圆润,是标致男青年一枚。是否是女同学心目中的偶像,我不知道,我们高中毕业后他和同班同学辛勤侠喜结连理却是事实。我一个“傻大个”,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刘脏田同学相貌堂堂却并非“绣花枕头”。天生具有亲和力组织能力,无论任何场合都能纠合一帮人在自己周围。人也正直有气场,自信坚定,处事干练决绝,就是所谓的威信。高中两年换了两任班主任,他都是团支部书记的不二人选。虽说学校里学生单纯朴实,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配合班主任管理好班级生活,也有无数的“家务事”,如何培养正气去除歪风邪气,树立正确世界观,却是中学生的重大事项,淳朴的中学生犹如一张白纸,哪怕一滴污秽滴入其上,一辈子都洗刷不净,即使去除了污秽,阴影依旧。人生的最重要时段,遇到良师益友何其重要。班集体生活中扶弱抑强革除歧视,也颇费心思。74级一班班风正荣誉感强,是班集体的特色。无论文艺汇演、春秋季运动会,各种比赛,都能拔取头筹。这都和刘脏田同学的出色组织分不开。另外几个队友的全力助攻功不可没。高西林、权新明、白宗明在排球队里表现抢眼,女同学中的卢芝芳更加出色,这位女同学泼辣能干,身穿黄军服,扎两个羊角小辫,风风火火,嘴快能说,腿快能跑。不惧权威不畏生人,排球训练时即时一个前滚翻,粘满一身黄土全不在意。和她同在排球队的王乃娥,圆脸杏眼身材敦实,在排球场上是主力二传手,短跑也有实力。有同学说:她跑起来如风刮过,气势逼人。和这些女同学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些女同学,她们羞怯胆小秀外而惠中。记忆清晰的有陈杜娟、王东惠、李铃侠、李惠惠、辛勤侠等。几十年后在同学群里很活跃的许连雀、郭乃侠等却不太熟悉,只记得许连雀小孩子一个,娃娃脸庞黑而亮的圆眼睛,活泼机灵。郭乃侠在平行级二班,一次辛勤侠喊她的时候,回头一瞥时才记住了个大概模样。

男同学熟悉的多了。白宗明同学性格直爽,做事急糙颇有正义感,很重视集体荣誉,听说第一次74级同学会就是他组织的。2016年我从乌鲁木齐回家,是他和高西林同学组织聚会,还去了他家。重友情轻钱财难能可贵。我返回新疆数月就听到白宗明同学辞世的噩耗,想起见面时白宗明同学依旧大大咧咧,谈起他的病情,一把拉起衣襟,露出肚腹部一尺长的刀口伤痕,侃侃而谈毫无惧色。我还开玩笑说:江山能改本性难易,你还是如此“二楞”。不想一别竟成隔世,再难见面不胜唏嘘。

高西林同学是法门南街的人,上学时我去过他家。法门街道的人家不比乡下,青石板的街道砖垒的墙,在哪个时候数得上高大上。高西林高高瘦瘦,略显单薄。瘦削的瓜子脸,鼻子眼睛有刀马旦角造型,如果在当下,可以修炼成小鲜肉的模样。和高挑身材不相称的是性格,柔弱而内敛,不事张杨。愤怒起来也吓唬不了别人。实在是个感情丰富的良善之人。善人善缘,同学们和他颇有交往,如今哪个同学联系不上,只有他能给你解决难题。

南阳公社的马中海,孟家沟的郑忠恕,黄堆公社姚家的姚宗宽和上务子的屈宏乐,法门的魏增明分别是各个课目的课代表。也是各门功课的第一梯队,人中俊杰天之骄子。虽然,人跟人的差别不大,差别却是真实存在的。我的数理科目一直是短板,开始还不服气,老想和这几个才子比比高低,经过几次暗里比较,发现在逻辑推理过程中,跟不上他们的思维节奏,推导省略的几步我要沉思好一会儿。一次马中海看我一时凝神定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纸上写了一连串的公式。明白之后我即顿悟:灵气是存在的,差别才使人世间山高水长光怪陆离。

他们几个人,有人思维敏捷,心气颇高;有人性格鲜明,才高气傲;有人逻辑慎密,内敛处重;有人才华四溢,浅薄张扬;有人..........。给比自己强的人品头论足,确实有点自不量力,就此打住吧。

74级二班的同学熟悉的不多,知道的有贺金安、于三科、马书尚、屈西军、房宗贤、陈明侠、吕军川、宋少军、魏西林、董正刚等。横向交流比较少,几十年后相见,不太熟悉的二班同学已叫不出名字。

法门中学74级还有一个值得记忆的校外活动,那就是去宝鸡红旗机械厂学工。

1973年的中考并非单独进行,同时开考的还有大学工农兵学员的文化考试。辽宁省的张铁生在理化考试中只答了三个小题,试卷得分6分,试卷空白处的理由申诉却得了超满分。它出现在8月15日的《人民日报》上,张铁生被誉为“白卷英雄”。教育系统风向转变画风渐改,什么大小考试、A.B卷,逐次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去生产队劳动,给寺南、三驾、美阳、宝塔等生产队拉粪土,运油菜,修水渠。谓之:学农。去宝鸡红旗机械厂劳动谓之:学工。

宝鸡红旗机械厂在斗鸡台,离宝鸡市区尚远,是个制造车间行车的工厂。卡车把法门中学74级的学生拉到厂里,就住在厂俱乐部的舞台上,没有床就在舞台地面上铺麦草打地铺,不记得女同学住在什么地方,估计条件好不到哪里去。靠近渭河滩,空气潮湿,扶风北原上来的学生非常不适应。蚊子奇多,入夜就是和蚊子战斗的开始,开始还互相数蚊子叮咬的疙瘩,时间长了就疲于应付,裸露皮肤蚊子吸血无所谓。时间不长,又得了流行病——痢疾。老师学生无一幸免。生活如此不堪,无怪乎有同学称之为74级最值得记忆的事件。

学工的效果如何呢?厂方的欢迎会后,同学们就被分到各个车间。有分到金工车间的同学很高兴,机加工设备让他们开了眼界。大部分同学分到了并不新颖的地方,不怎么开心。我和几个同学分到了组装车间,跟班一个全国闻名的班组——马恒昌班组。马师傅五十多岁的年纪,满脸沧桑,说话做事急急忙忙,很忙碌的样子,和我们的交流不多。我们干的事就是给工件刷油漆,没有技术含量,尽量涂抹均匀就成。

宝鸡学工有两个额外收获,一是星期天和同学结拌去宝鸡市区,逛了百货商场,比扶风县的百货大楼风光多了,口袋里没钱,只给眼睛解了馋。城市的街道宽广平坦,车辆穿梭。城里人衣着光鲜靓丽,自行车满大街叮铃飞驰。我们漫无目的地瞎转,在铁路的两侧也看见了拥挤破烂的泥屋。这些泥屋积聚区面积不小,普遍低矮,泥巴碎砖垒成,草泥或者油毛毡盖顶,门窗窄小。显然是自由占地盖房,杂乱无章,这座房堵在另一间房的路,另一间房又堵住了人家的窗。沟通住户的小路曲里拐弯曲径通幽,但是,出入这些门户的男女却也油头粉面,有点不相称。这就是后来被人称呼的棚户区,是靓丽城市的另一面。可见,城市并不是明亮一片,农村的我们阿Q胜利法了一回。

二是去渭河滩一次,出生在乔山山脚下,渭北旱原没有见过大河。附近的美水河七星河都是小溪流,夏季的渭河水流滚滚,它是黄河的最大支流。第一眼看到它也很震撼。想象秦汉时期,渭河可以运行运粮大船,该是多么的浩浩荡荡波澜壮阔。掬一捧浑黄的渭河水,感慨第一次与大河水亲近。捡了几个洋葱头,奇怪于它就长在沙土地的表皮上,硕大的葱头脚踢手拔轻松容易就剥离了须根。收获颇丰的我们给同学们带来了爽口小菜,却带来了灾难,几天后传染性痢疾放倒了大部分同学。还不知道就是不洁洋葱头惹的祸。

学工一个月结束,几乎没有学到什么。

74级高中就正经学习了一年。学制两年实际在校一年半,75年的年初就毕业了。贫穷的农村孩子,背着白米细面来学校,不能学习,却整天给附近的生产队干农活,而且是无报酬的劳动。谓之学农,是对他们的无情剥夺。农村孩子完全可以在家学农,这可能是我们“学制要缩短”,草草离开学校的直接原因。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国经历了太多的变化。1971年9月13日深夜,蒙古国温都尔汗草原上,一架中国民航标记的737三叉戟飞机迫降失败,飞机解体燃起熊熊大火。尸体五男一女,几天后知道死者中的一位是中国的二号人物林彪。林彪是宪法规定的接班人,怎么死在蒙古国的荒原上?消息传到乔山脚下已是一个月之后。在黄堆大队当赤脚医生的李栓虎给几个去学校的学生讲:林彪叛逃死了。我感觉这个赤脚医生吃错药了,说胡话。很快逐级传达的文件证明了李栓虎的传言是真实的。上层领导层的换位,基层基本无感。几个月后细微的改变还是逐渐传来,国家的根本——教育系统发生了变化。学校重视学生的文化课学习,尽管犹抱琵琶半遮面。玩的学生你尽管玩,想学习的学生就有老师给你用心教,分水岭慢慢形成。孩童的人生分化就此开始,大多数人的道路从此不可更改。

1972年12月在江西一个县属农机厂里做零件的钳工,接到返回北京的消息,他就是65岁的邓小平。林彪事件的发生,举国震动,抱病维持国家机器运转的周总理已力不从心,能力超强的“小个子”邓小平被起用,当听说清华的工农兵大学生计算二分之一加二分之一等于四分之二后,力主教育系统整顿。这就有了1973年的初升高和工农兵大学生入学文化课考试。我也是这次初升高考试的受惠者,若非如此,我将是乔山脚下的一个勤快的农民而已。

小人物在特殊的环境中能发挥出奇特的能量,萨拉热窝的塞尔维亚青年普林西普能凭一把左轮枪挑起第一次世界大战。死亡1000万人。辽宁张铁生的6分理科答卷,也改变了中国教育改革的进程。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兴起,各种文件纷至沓来。没有激动跟风,没有和老师对立。群众运动全是运动群众,能不烦吗?可是“大风”之下,教育改革整顿的列车晚点晚点,最后停止行驶了。我们有幸踏进快进行程的74级被迫下车,车不走了,坐在这里有用吗?

快离开法门中学的日子里,同学们心情复杂五味杂陈。我们成长的过程,经历太过丰富。文革伴随已有8年,看见过高年级学生打砸寺庙里的神像,焚烧线装本的四书五经,在法门街道面对面辩论,脸红脖子粗唾沫飞溅。听见过扶风县城派性武装攻城的炮声,法门街道两派武斗的枪声。领略了最最最的呼号,背过《老三篇》学过最新指示。为什么仍不能放下心结?最后离开学校的几天晚自习时间,根本不是去教室学习,没有组织没有领导,在教室里静坐。老师为了不起事端,关了照明的日光灯。黑暗中,是谁起了头,曲调悲凉的《国际歌》响起。言为心声曲咏心情。一曲一曲循环不息,什么时候老师在教室外面踱步徘徊,低头叹息仰头唏嘘。他们为这一级学子扼腕痛心,这可是8年间唯一挑出来的尖子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经此周折,零落飘移,已不是学子们自己可以掌握的。

历史的一粒灰尘,落在一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1975年的清出校门,无异于腰斩。我们并非口舌惹祸的“右派”,借机生事放纵自由的异见人士,在时代洪流中打砸烧枪的弄潮儿。十五六岁单纯而稚嫩,只是要学习,要进步。在我们纯净的眸子里面,是宗教般的虔诚,处子般的恬静,是要知晓世界的渴望,想和父母祖宗不一样的人生。74级就像一趟列车,中断运行后,再启动前行,有人再也无缘前程,如水银泄地流入地缝。有人虽然再次登车前进,可错过了高速列车的换车站,在绿皮车上慢熬人生。谁说我们74级各班的几个才子,不会出现“大家”、院士那样的人。只要给他们不中断的学习,一切皆有可能。

俱往矣。几十年后静下心来,细细回忆人生,法门中学的高中生涯难忘且常留存。几千里辗转讨生活,几易居所,我保存了法门中学的毕业合照,和金银细软放在一起。进入了同学群后,我才把它分享到群里。时间让青丝变白发,坚齿变假牙。皱纹不再与笑口作伴,感情丰富眼窝变浅。同样是时间,告诉我法门高中同学情谊是淳朴简单。一生珍贵到永远。

对照74级的毕业照,2019年统计74级一班已有七位同学作古。实在痛惜。李丙升是齐村人,个子高脸颊削廋,不高兴时撅个嘴巴,显示性格倔强的一面。他家境贫寒,在学校谨言慎行,行事低调。毕业后在生产队担任过一段时间民办教师。后来辞职,原因不详。更不知什么缘由和妻子离婚,一个女孩也让妻子带走。光棍生活很是不堪,听人说在南阳集市上常见他摆地摊,出售杨树条编的笼筐,就三五个笼筐能挣几个钱。后来想不开竟然自杀身亡。在西安陈书利同学组织的同学会上,听说此事很是伤心。这是最早的74级同学自杀事件。后来听说想不开的同学,不是绝无仅有,南阳的李米豆也自杀身亡。未明了缘由。这是为什么?天无绝人之路,在生活的道路上,解放自己思想最重要,不要在比较中迷失自己,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谁最能行?别人有出息,那是别人自己的成功,和我们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他也没有堵住我们个人的路,走自己的路好了。要有仰天大笑杨长去,谁知我是蓬蒿人的洒脱。时也运也,走运财神上门,背运喝凉水崩牙。好也一生坏也一生,黄泉路上结伴行,苍天放过谁的生?

和自己剥夺生命不同的是几位因病早亡的同学。一位是黄堆公社姚家的姚宗宽,中等个大眼方脸清清秀秀,思维清晰非常聪明,家境很好,一身深蓝制服干净整洁,很有气质。他经常有父亲的自行车送到校。那时的自行车相当于现在的宝马汽车,家境好不是虚名之词。我在麟游县大街上和他隔街相望,我是北马坊煤矿旁边私人小饭馆的小采购,他是麟游县中学的教师。可能是距离远,我看见了他,他隔街只给了一瞥。这一瞥即成永诀。一年后,抛妻别子因病不治。还有和我交谈了几句就永诀的同学,她就是姚家的姚金过。她秀丽大方,大眼有神,花色简单的方格子布罩衣,也难掩美丽。一次,我从乌鲁木齐回家,妻子身体不舒服去法门箭杨医务所看病,在这里碰见了姚金过,这是个私人诊所,看不出是否是夫妻经营,她在这里忙里忙外。就简单打了招呼,算是互相认识。也是一别成永远。从事医疗行业,竟突然离世,难道就不会给自己看病?

另一个兄妹双赴黄泉的事件更令同学们唏嘘不已。那就是法门南云岭队的王林贤和王东惠同学。王林贤敦敦实实的中等个子,浓眉大眼,高鼻梁厚嘴唇,调皮而好动,体育项目却表现不佳,没有特长。调皮却让人容易记住他,高考中榜也是聪明幸运之人。和他最后见面也是唯一的见面,是在法门汽车站,地址现在应该在法汤公路跟前,三角地附近。父亲重病,我去扶风县找人开药,在法门汽车站等车。偶然碰见王林贤,他已毕业,声称是宝鸡市政府参议班子成员。我心急如焚,也无心分享同学成功,急匆匆道别而去,也是永别。再听到他的消息,已是他墓头荒草萋萋时候。而且,尽是不堪回首。在他癌症病亡不久,其妻子也因癌症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几岁的孩子。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王林贤的妹妹(是否亲妹或者堂妹)王东惠不过几年也赴黄泉。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她的好友卢芝芳凭吊王东惠时说:忘不了王东惠给她拿来一笼自家院里种的葡萄,几双亲手纳的鞋垫子。王林贤王东惠姊妹两个在74级一班,属于年龄小的几个。王东惠年龄小却属聪惠娇小,大眼睛圆脸盘,皮肤白晰。睫毛密而长,看人时有梦幻般的感觉,羞怯而不自信。安排她参加短跑竟也拿获名次,小小年纪能量不可小觑。王东惠也是高考金榜题名,毕业在某航天企业就职。后来东渡日本谋生,历经坎坷。据说回国为父亲或者母亲奔丧时,身体状况很差,不常下炕。不久客死日本。岂不哀哉。

特别要记一笔的是我们的母校——法门中学,已不是现在的法门中学,现在的法门中学在法门镇的西边,大院高楼,占地154亩,藏书12万册,可接纳75个班级教学,颇具规模,也是法门镇的名片。重要的是法门中学的传记是:1939年扶风人士冯华堂筹资创办私立豆会亲民小学。1958年学校改名为扶风县豆会中学。1994年迁至法门镇商业街西侧,正式更名为扶风县法门高级中学。2008年又迁至法门镇慈惠路西侧,美阳新村以北。2009年杏林高中并入法门高中。“里外”都变了,我们的法门中学呢?法门塔东边的学校呢?法门中学74级被历史除名了?你我只能在梦里追寻。

李宝良2021年6月13日记于西安